微粒小说网提供蓝蝴蝶之吻未删节精校版最新章节
微粒小说网
微粒小说网 经典名著 言情小说 都市小说 综合其它 武侠小说 灵异小说 网游小说 总裁小说 官场小说 军事小说 乡村小说 穿越小说
小说排行榜 耽美小说 架空小说 同人小说 竞技小说 仙侠小说 科幻小说 玄幻小说 历史小说 推理小说 短篇文学 重生小说 校园小说
好看的小说 乱的桥梁 男按摩师 岁月人生 极品流氓 舂心萌动 朝夕承欢 邪神风流 百美娇艳 兽人老公 女扮男装 热门小说 全本小说
微粒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蓝蝴蝶之吻  作者:张小娴 书号:33555  时间:2017/7/20  字数:30556 
上一章   第四章 情焰    下一章 ( 没有了 )
1

  一个初雪翻飞的夜晚,乐城的天空始终转着同一首歌,那是燕孤行和蓝月儿的牧羊歌。燕孤行把歌放在他做的八音盒里,这些八音盒依照八只蹄子的羊的模样来做,他把它画得比记忆中更可爱,又为它设计了几个不同的姿态,有盘腿坐的,有睡觉的,也有看天空的。然后,他把这些人音盒卖给乐城河畔一家浪漫的商店。

  这家名叫“红苏”的小商店,中央垂吊着一盏深红色有长苏的大罩灯,把每个进来的人那张脸都映照出亮红的肤,像微醺似的。店主葛奴奴有一双美丽且深不可测的圆眼睛,她爱在眼窝上涂上酒红色的眼影,眼睛下面罩着红色的面纱,从不下来。有人说她不是本地人,也有人说她其实是女巫,可能已经很老了,只是用魔法把自已变成像二十岁的姑娘,然而,因为她的魔法逐渐失效,所以眼睛以下的皱纹都跑出来了,惟有整天戴着一张面纱。

  不管那些传闻怎样说,不会有人否认“红苏”是一个人的地方,这里只卖最称心的东西。

  店里有一种泡过熏衣草汁的紫鞋带,把鞋带穿在鞋孔上,那双鞋子就成了“不迷路鞋”那么,人无论走到哪里,走得多远,沿途都会留下香味,凭着香味,就能找到来时路。

  店里也卖一种用毋忘我编成的项圈和带子,给女人套在情人和丈夫的脖子上,牵着他们到处走,直到他们老得不能变心为止,才把他们拴在家里。

  那天,葛奴奴一边听着羊儿八音盒,一边对燕孤行说:“这些八音盘可以留下来,它们有回忆的诗韵。”

  她说话一贯不带任何感情,但非常坚定,而且拥有点石成金的能力,所以,有人说她的货物都下了魔咒,客人一旦走进去,就舍不得空手而回。

  没过多久,燕孤行的羊儿八音盒也成了人们在“红苏”里舍不得不买的东西。在冬雪初降的那个晚上,这些人不约而同将八音盒打开来,让静静天空上回响着那首年少的牧羊歌。

  这些八音盒是燕孤行在他芳心桥上的工作间里做的。蓝月儿为他在那儿租了一幢有鹦鹉绿烟囱的红房子,颜色红得像覆盆子。芳心桥位处乐城河上游分支的逐水溪上,有点荒凉,乐城的鸟儿有时会把它忘记。几百年前有份建村的那位大法师的后裔,晚年曾择居于此,而今只留下几幢丢空了的房舍和附近山上的一个樱桃园。再往高处走,便是野树林。蓝月儿喜欢的,正是这种幽深沉静,从这儿更可以遥遥看到停在乐城河上的逃陟船。

  “我们虚度了多少光啊!”片蓝月儿笑着对燕孤行说。

  他们决心追回彼此失散的那段时光,在芳心桥上的房子里,他们在炉火边挨在一起,面对面凝视对方的眼睛,谁首先眨眼睛谁就输了,常常是蓝月儿忍不住笑出来,而燕孤行依然不眨一下眼睛。

  “你是天生不会眨眼睛的”她竖起一指头在他眼前移来移去,笑笑说。

  两个人一起吃腌萝卜的时候,总会记起相识的经过,他抢了她半个萝卜。

  “所以,你一辈子都欠我半个萝卜”她说。

  愈往记忆的深处探索,他们愈发觉彼此是命定的一对。他告诉蓝月儿,失散之后,每到一个城镇或村落,他会把风筝放到天上去。然而,这么多年来,她从没见过他的风筝。原来,他一直往西走,蓝月儿却一直往东走,再远的风筝也飞不到她那儿。

  “最后,我们竟在北方的古城再见”燕孤行微笑说。

  蓝月儿爱陪伴着燕孤行在工作间里做八音盒。

  那天,他们背靠着背,她问他:“无论我变成什么,你也都爱我吗?”

  他一径点头,说:“即使你变成厉鬼,我也都爱你”

  “你不怕鬼吗”她问。

  “是你变的就不怕”他回答她说。

  有一天,他提起花开魔幻地,笑着对她说:“那时你好固执,坚持要往西走”

  “根本没有那个地方,是骗人的”她叹口气说。

  花开魔幻地不过是她母亲白若兰瞎编的童话故事罢了,她不会再相信。她哪里也不要去,只想留在燕孤行也在的地方,连大妈妈都成全她。那天,她跟大妈妈说:“我们以后留在乐城吧”

  她以为大妈妈不会答应,没想到大妈妈竟说:“好吧,这艘逃陟船也是时候休息了”

  “只要你快乐就好了”大妈妈对她说。

  就因为大妈妈这句话,蓝月儿没离开逃陟船,只是常常到芳心桥那边去看燕孤行,陪着他一整天,回到船上,依然遥遥望着桥上那幢红房子。

  大部分的水手离开了,其他人仍然留在逃陟船上,这儿本来就是他们的住家,他们厌倦了漂泊,也上了乐城的繁华。只有但梦三显得落落寡。他而今很少到甲板上去了,反而常常独个儿留在音乐室里,回忆他和蓝月儿在这里练歌的幸福时光。

  一个筵的晚上,他喝了许多柠檬酒,酒后对贝贝说了好多真心话,仿佛那样才不至太痛苦。贝贝同情他,没把他说的一切记在她那本厚厚的“酒后真言簿”里。

  “孩子,我早就看出来了”她陪着但梦三一起哭,哭了五条围裙,哭肿了的眼睛第二天要用三十个水煮蛋来消肿。

  但梦三醒来的时候,却已经记不起自己曾经跟贝贝说过话,只觉得贝贝此后看他的目光多了几分慈祥,又多了几分默契。

  而今,但梦三比往时更珍惜与蓝月儿同台演出的时光,惟有那一刻是全然属于他们两个的。他从没恨她,谁叫他自己是个不完整的人?不管她爱上谁,不管她变成怎样,他也还是爱她,爱到肠子里,那些肠子夜里会低泣。

  一天,蓝月儿对他说,声音是惊叹:“你的琴弹得像魔法,我的歌都追不上你啦。”

  他看着她那双清亮的眼睛,苦笑凄然,忽然明白,最好的音乐,是用痛苦来成就的。

  2

  乐城细雪纷飞的那个晚上,逃陟船上的人都兴奋地涌到甲板看雪,贝贝在那儿放一个大木桶,接住飘下来的雪,用来做冰酒。但梦三独坐音乐室里,手指在七弦琴上飞舞,弹着凄楚的歌。蓝月儿裹上镶皮的黑斗篷,悄悄从船上走下堤岸,唤来夜风载她飞翔。她身上被亮晶晶的雪,赶到芳心桥上的红房子去。

  她走进屋里的时候,燕孤行在工作间里,给她吓了一跳。

  “这么晚了,你是怎么来的”他惊讶地问。

  “我坐马车来”她撒了个谎。

  “那倒奇怪,我没听到马车声”他说。

  “下雪了,快来看”她把他拉到窗前,脸凑到窗子上看着外面茸茸的雪。

  他们两个是头一次一起看雪,也是头一次看到乐城的雪。

  “你知道乐城原本叫乌有乡吗”她问他说。

  他微笑摇头。

  “这场雪可不是海市蜃楼”她的声音像快乐的叹息,接着,她在蒙霜的窗子上呵气,呵出一朵云的形状,下巴朝他努了努,问他说:“你能呵出比这个更美的图画吗”

  他没说话,轻轻在窗子上呵出一颗星星。

  她不服气,呵出一棵树,没想到他竟呵出一只小鸟。她呵出一朵花,他使劲呵出一只青蛙。到了最后,两个人都有点晕眩,他是因为呵气太多,她是因为沉醉在这种幸福之中。

  为了确定燕孤行不会再走,她把他那套绽了边的小丑服、油彩和大木箱,全都拿去丢掉。

  “现在你哪里也去不成了,没用毋忘我项圈套着你,已经很好啦”她笑着对他说。

  她的担心是毫无根据的,燕孤行根本就不会离开她,只怕她会跟着那艘逃陟船离开,或是终于爱上了其中一位痴心的歌

  蓝月儿有一个歌,是一位年轻俊俏,风度翩翩的伯爵。三年来,不管歌舞团到哪儿,那位伯爵都会去听她唱歌,从来不会騒扰她,只会默默坐在歌台下。

  一天,这位伯爵寄了一张人形的黑色剪纸给蓝月儿,在信上说:“这是我的影子,在我的故乡,一个人的影子就是他的灵魂”

  蓝月儿和燕孤行为伯爵的影子涂上了漂亮的颜色,寄回去给伯爵。蓝月儿在信上说:“我不能收下你的影子”

  伤心的伯爵不久之后竟然寄来了一个漂亮的水晶珠,在信上说:“这是我的传家之宝,人能在里面看到自己的将来。请你收下。另外,感激你为我的影子涂上颜色,它而今看起来快乐多了”

  蓝月儿不敢看水晶球,怕会暴血鬼的模样,最后却因为好奇而躲在燕孤行背后偷看,然而,他们在那个水晶珠里看到的将来,竟是而今的模样,就跟照镜子一样。

  “没可能的,难道我们都不会老”燕孤行对她说。

  他们捧着水晶球研究了很久,始终不明白。

  “说不定它是假的,那位伯爵只是想讨你心”燕孤行最后下了一个醋劲十足的判断。

  第二天,他们把水晶球寄回去给伯爵。蓝月儿在信上说:“我不能收下你的水晶球。关于影子一事,不用客气”

  那位住在古堡里的伯爵,看到水晶球送回来,很是忧伤。他从这个眩目的球里,看到一个永不会爱上他的蓝月儿。

  伯爵再没有寄来什么,他们也把他忘了。芳心桥上积雪的一个晚上,蓝月儿陪着燕孤行在工作间里做八音盒。他哼着歌,蓝蝴蝶在炉火旁边飞舞。燕孤行就像死去的小丑魔术师那样,相信万物有时,再好卖的货物,也不能永远卖下去,否则,那个奥秘也会消失。于是,他把新的音乐放在羊儿八音盒里,全是蓝月儿唱过的那些歌,不变的,是回忆的诗韵。

  “终有一天,”她微笑对他说“整个世界都在回忆”

  他切割一块铜片时,割破了指头,血泉涌而出,蓝月儿赶紧过去伤口上的鲜血,原本在炉火边盘旋的蓝蝴蝶,闻到血的腥味,立即鼓翅飞扑过来想那只指头上出来的血,把燕孤行吓了一跳。蓝月儿用手驱赶它们。问燕孤行说:“还痛不痛?

  他对她微笑说:“没想到你会血,还得这么快,真是血魔。”

  “你才是血魔”她不安地说,眼睛深沉地看着他,脊骨发凉。刚才她看到他割伤血,一心只想到他会痛,此刻却突然怀疑自已是受不住鲜血的惑,本,就像她那些蓝蝴蝶同谋。

  燕孤行的血一串串滴到地上,她撕下干净的布条把他那只苍白的指头裹起来,结一个蝴蝶。蓝蝴蝶纸着地上的血,燕孤行没看到。

  “以后小心点”她叮嘱他说。

  “我故意的”他竖起那只指头,带着孩子气的微笑说“我喜欢指头上有一个你绑的蝴蝶结。”

  她笑了,看着他,无限的甜与爱。他发现地上的血迹不见了,以为是她的鞋底无意中把血擦走了。

  3

  大雪翻飞的午夜,河堤上那片枫林已经干枯,残枝上覆着厚厚的雪,一只因贪恋乐城的绚烂而忘记南飞的候鸟尸体葬在雪地上,出一颗小小的不幸的脑袋。一个黑影在雪地的枯叶上站起,高大、敏捷,抓起那只死鸟放到嘴边,啜饮它冰冷干涸的血,甩甩头,不足,把死鸟扔掉,朝河边走去,在雪地上留下一行男人的脚印。

  黑影在河边找到一堆垃圾,从上游冲下来的,有破衣服、一只女人的鞋子、破烂的陶锅,他全都不感兴趣。然后,他发现一个有轮子的大木箱搁浅在铺雪的河边。

  他把木箱拉上来,用手拧断上面那条锈蚀的锁链,将里面的东西翻出来。他看到一套亮晶晶的小丑服,他捡起来,看了又看,比在身上,仰头,拱起肩膀,震颤,好像在笑。

  他套上那条松垮垮的子,束紧带,管在脚踝绑起来,穿上那双大头小丑鞋,现在他有了下半身,上半身依然只是个黑影。他把上衣套在身上,一颗脑袋从领口钻出来,然后他摸摸颈子,好像很喜欢那波似的高领。

  他有了上半身,只欠一颗头颅。他在地上找到一顶缀着金色球的长统帽,他戴上帽子,前后左右移了几下才满意。他蹲下去,找到一个小盒子,里面有一个红鼻子,几瓶油彩和一面模糊小镜,他又再拱起肩膀,抖动,好像是大笑。他用手指揩油彩抹在脸上,那个背影的动作仔细而用心,似乎很爱这个扮相。

  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朝枫林那边转过身去的时候,已经是个身上撒星星的小丑,有一张白脸,红鼻子,一个欢笑的大嘴巴和一双狡猾的红眼睛。

  4这个一头长发结的可怜女人是个疯婆子,没有家,到处乞讨,整天疯言疯语,喊着她死去的丈夫和儿子。严冬降临,好心人给她棉被,外面太冷了,她睡在一个古墓里,瑟缩在几口棺材旁边,在梦里很安静,就像一个脑筋无恙的人那样酣睡。

  突然,一只手把她摇醒。她睁开惺松的睡眼,那双曾经美丽的眼睛看到一个蓝色的小丑对她欢笑。

  “儿啊!”她哺哺说,以为看至了儿子的玩具,于是上去,微笑,牢牢抱着小丑。小丑在她身上,吻她的脖子,猝然出两颗青白獠牙,啃啮她的血管。她惊叫,拼命挣扎,眼睛惶恐,凄厉地呼喊,鲜红色的血自她崩解的皮出,他疯狂享受一场血的盛宴,直到她变成一个空空的皮袋,再也挤不出半滴血,他丢下她。她已经不会呼叫,惨白的脸泛蓝,眼睛变得温柔,以为小丑是来带她走的死神,她终于见到丈夫和儿子。

  小丑离开古墓,回到他栖息的枫林,这儿有一股他熟悉的气味,好像几百年前已经属于血鬼,就像泥土属于蚯蚓,墓属于蛆虫。他躺在树枝上抚着肚子。他喜欢女人的血,女人的血比较香,比较甜,尤其漂亮女人的血。他讨厌男人的血,除非无可选择,才会勉为其难。

  几天后,他肚子饿了,嗅着残花败絮的气味来到院林立的枫叶街。在一个幽黑的街角,一个醉酒的小女看见他,高兴地说:“小丑!我想要八音盒!”

  他把她拖进深巷里,尽情地享用她青春的血

  第二天早上,一个清道夫在那儿发现她的尸体,尸体的脖子上有两个恐怖的血。小女的几个姐妹认出她来,伏在她身上哭泣,其中一个,用一条手帕抹去她脖子上的血迹,发现那不是血,是油彩。

  这个发现油彩的小女隔天晚上独个儿走在枫叶街一条幽巷里,看到一个蓝色小丑和他上的红油彩。她浑身发抖,死的时候终于知道她的姐妹是怎么死的。她临死前在雪地上写下“小丑”两个字,须臾即被落下来的新雪覆盖,连小丑的脚印也都消失。

  5

  枫叶街两个小女的死并没有造成很大的震动,毕竟她们都是无家的人。然而,几天后,一个美貌少女死在自家的院子里,同一天,一个守墓者在古墓里发现那个疯婆子的尸体,因天气严寒而并未腐烂。四个女死者脖子上都有两个深深的血,看来是尖锐的獠牙造成的,身上并没有其他伤口,不像野狗或野狼所为,也不可能是人。

  “乐城有血鬼!”

  惊恐的人一个传一个,教士在教堂念着驱魔的经文,妇女晚上都不敢外出,夜街上只有零星的男人,歌厅空了一半。

  这天在歌厅里彩排的时候,歌女、舞娘和乐师聚在台下讨论这桩恐怖的事情。

  “听说被血鬼血之后,也会变成血鬼”妙叶缩在妙妮背后说,两个人挨在一起,她们如今连厕所都不敢单独去。

  “所以,那四个死者下葬时要砍掉脑袋,确保她们死后不会变成血鬼”团里的小蹦手说。直到目前,受害者都是女人,因此,这些乐师比较不害怕。

  胆小的歌女不约而同吓得尖叫,想起那些死后还要身首异处的可怜女尸。

  “从今天起,大家不要到处走,尤其是女孩子,除了来这里,晚上最好留在船上”大妈妈叮嘱各人。

  “月儿,你最好也留在船上”她转头对坐在后排一把椅子上的蓝月儿说。

  蓝月儿一直沉思这件事,大妈妈跟她说话的时候,她只是随便应了一声。

  这个血鬼到底是谁?他这么凶残,使她愤怒。血鬼血的时候,根本不需要杀人。但她同时也好奇。她从没见过其他血鬼。对方会比她强大?还是比不上她?他曾否耳闻目见她的神王父亲?血鬼遇上血鬼,是会让路,还是难免一场决战?这个血鬼会不会是冲着她而来?他已经杀了四个人,她为什么没嗅出他的味道来?

  “你还是留在船上比较好”但梦三走过来对她说。

  她看着但梦三,他曾用自己的血喂她,但他并没有因此变成血鬼。

  “知道了”为了让他安心,她回答说。

  然而,演出前,她还是偷偷溜了出去,想找点线索,更特意去了枫叶街那边看看。枫叶街的入口贴着两张符咒,是江湖术士用来镇血鬼的。她觉得好笑,读了那些符咒一会儿,觉得它们看起来就像小孩子画的东西。但枫叶街的女都躲起来了,只有些许嫖客。整个乐城变得像死城,路上只有积雪和寒鸦。她没找到另一只血鬼。

  她只好国歌厅去。她在歌厅附近一条幽巷翩然落下,拐一个弯,竟跟燕孤行撞个怀,吓了她一跳。

  “你上哪儿去了”他问。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她问。

  两个人几乎同时说话。

  “乐城有血鬼,你还到处跑”他语气带着些微责备,把手中的伞子挪到她头顶,为她遮挡雪花。

  “我倒想见见那个血鬼呢”她抖落身上的雪,拉拉帽兜,心里想着,步伐微微慢了下来,问他说:“你为么不留在家里”

  “我担心你”燕孤行说,觉得手上的伞好像重了一点,以为是积雪,原来是蝠儿趴在上面,陪着他们在雪中漫步。他浑然不知,蓝月儿仰目一瞥,心里跟蝠儿说:“你好顽皮”她听到它发出微微的喉音回应。

  “四个受害人都是女的”燕孤行忧心地看着她说“而且听说都长得好看,那个住在古墓里的疯婆子以前也是美人儿”

  “你就不怕血鬼吗”她用嬉逗的眼神看他,吓唬他说“你长得这么好看,只怕男人也会爱上你。”

  他被她说得浑身发。看到他那个样子,她笑了,说:“要是他敢你的血,我不会放过他”

  他正想说她的胆子太大,她突然说:“你听!”

  “丁冬冬丁冬冬丁丁丁冬丁丁冬…”她哼着,对他说:“是我们的羊儿八音盒,人们都在听”

  “那是因为他们都留在家里,不敢外出”他说。

  那首牧羊歌的音韵在飘雪的天空漾,听到蓝月儿歌声的蓝蝴蝶翩然而至,在伞子下面翻飞。她想着她和燕孤行的第一个雪季,想着以后的雪季,想着那只血鬼到底躲在哪儿。

  她惟一没想到的是,她不去找他,这只血鬼竟然找上门来。

  她和燕孤行刚踏进歌厅,就看到一个军官和一队士兵守在那儿,旁边还有一个老修士,每个人都像如临大敌。大妈妈和歌舞团的人站在歌台下面,这些她熟悉的人而今看她和燕孤行的目光都恐惧。

  士兵马上逮住燕孤行,慌张地在他身上系上手镣和脚链,再用铁链把他捆起来。那个外表文弱的老修士对他不停念驱魔经。

  “你们干吗、”她讶然问。

  “他就是血鬼”那位方肩魁梧,眼神坚定,容貌帅气的年轻军官宣布。蓝月儿认出他,他来过歌厅听她唱歌,跟几个军官一起,是个懂歌的人。

  “你们有什么证据”她盯着那个军官问。这真是天大的笑话,她忍住没笑出来。要是燕孤行是血鬼,那她是什么?

  军官直直地注视她,说:“有人看到血鬼是一个小丑,就是早些时候在街上卖八音盒的那个小丑”

  原来,住在第四名死者对面的是一对年轻姐妹,案发时,这两姐妹走到窗前看雪,无意中竟看到一个小丑正在那个美貌少女的血,她已经不会挣扎了,像垂死的猎物。这两姐妹简直吓疯了,躲进衣柜许多天之后才敢爬出来。她们其中一个说:“是那个音乐小丑,我在他那儿买过八音盒*”

  燕孤行木然不知所措。蓝月儿愣住了,小丑为什么会跟血鬼扯上关系?她对那位军官说:“小丑都化了装,怎能说小丑就是他、”

  “我们带他回去之后会调查”那位军官说,始终保持风度。

  然后,他下令士兵把燕孤行带走。那队士兵小跑步押着燕孤行离开,老修士跟在后头,窸窸你念着经文,往他身上不停洒圣水。

  外面停着一辆由两匹马儿拖着的囚车,不是普通的囚车,而是一个铁铸成的大兽笼,恰似天罗地网,以往是用来捕捉吃人的狮子和可怕的狼人。

  她想要陪伴他。那位军官说:“你不能来。”

  “我不是血鬼!”燕孤行大喊,激动得颤抖。

  她眼看他们把燕孤行当成禽兽般押上囚车带走。稀稀落落的细雪翻飞而下,她拾起他掉在地上的那把伞子,看到他头发的,仿惶无助。猝然之间,她想冲上去拦住他们,叫道:“你们知道什么是血鬼吗?你们到底见过血鬼没有!”

  但她不能。

  她蓦然向歌台那边望去,目光抚过众人脸庞,对他们说:“要是燕孤行真的是血鬼,也不会笨得扮成小丑样血。”

  众人一个看着一个,都没说话。

  “血鬼可不是闹着玩的”一个歌女说,她似乎说出了大家心里的话。

  蓝月儿朝但梦三瞥了一眼,他沉默,隐藏心思。但她知道,假使她需要,他会站在她这一边。

  “没有证据之前,任何人不得说话,晚上还是留在船上比较安全”大妈妈对各人说。

  她的神情难以臆测,但她最后一句话略微显示了她的立场。

  蓝月儿心里感激,但她知道,惟一能证实燕孤行清白的,只有她。

  6

  她派了蝠儿去打听。这只灰色小蝙蝠善于寻查。幅儿回来的时候,嘴里衔着一片枯萎的枫叶。她嗅闻那片枫叶,拍拍额头说:“我怎会忘了枫林?”

  难怪她之前没嗅到那个血鬼的气味。他躲在枫林里,就像红色猫头鹰匿于盛开的枫叶之间,是很难分辨出来的。那片枫林笼罩着一股属于血鬼的气息,她第一次进去的时候就已发觉。那股气息像天空之于鸟儿,仿佛从远古开始已是如此。滚滚红尘,绚烂如血,血鬼为自己留下了一片栖息地。

  她驾驭夜风雪,朝枫林飞翔,雪在她脸上映出淡淡幽光,她低哺着无词的歌调,蓝蝴蝶在她头上飞绕,一群血蝙蝠鼓翅拍击,跟在她身后。她生气,对敌人的一切全不知晓,但她无可选择,只能勇往直前。

  原本悠然躺在树枝上的血小丑,突然嗅到一股不寻常的花香,像玫瑰,却蕴含嗔怒,是冲着他而来的。他倏地弓背坐起来,听到蝙蝠鼓翅声由远而近,发出愤怒嘶吼,猝然之间,一道幽光从地面朝他延伸,沿他坐着的那棵枫树攀爬,宛如尸妖的形体,又敏捷又迅速,想擒住他。他猛地跳起,翻到地上,沿着树间雪片覆盖的甬道疾走。

  “小丑,你要上哪儿去”一把悦耳的女声像歌,在枫林中回

  他拼命跑,只知道对手是个女的,不像血鬼猎人,也不是巫师之类,力量在他之上,能召唤尸妖。他跑着跑着,那团幽光一直紧追不舍。

  “你这个假扮的小丑,还不给我站着!”那把声音生气了。

  他转身,眼睛冒出红焰,对那团着他不放的尸妖幽光吼嘶,那团幽光略略退缩,几只蝙蝠猛地由上而下朝他俯冲,在他眼前翻滚拍动,仿佛连续掴他几个巴掌,发出的叫声像嘲笑。他愤怒了,吹出几口火焰,号叫,想飞,但飞不起。

  “我看你往哪里跑”那把女声渐次近,蝙蝠纷纷朝声音的方向飞去。他仰脸,看到一个女人高悬在他正前方,四周有蓝蝴蝶飞舞,身上披着黑斗篷,双臂抱,缓缓降落,挨在一棵树于上,容貌绝美,斗篷的边缘在风中翻飞。

  血鬼识得血鬼。他心里想:“这就好办了,她没理由要跟我过不去”

  于是,他站定,他欢笑,不是由衷地笑,而是那个小丑嘴巴在笑,心里暗暗提防,不明白她何故想抓住他。

  蓝月儿直直盯视着这个血鬼,研究他。衡量他,发现自己讨厌他。他穿了燕孤行的小丑服,扮得跟他一模一样。但她了然明白,小丑不是她的对手。

  她知道自己身体里有股巨大的力量,她还不完全知晓怎样使用,但是,杀阎背香的时候,她忽而领悟其中道理:力量源自天赋。惟有来自天赋的力量是最厉害的武器,也不是武器,因为对手无法将之从她手上夺走。她的歌声就是她的天赋,只要唱着歌,她就能随心所,召唤暗夜里的一切力量。

  “你这身衣服是怎样得来的?”她。温声问。

  “你为什么想知道”他知道她是同类,语气竟变得有点轻挑。

  “你是不打算告诉我吧”她语带不悦。倒挂在树梢上的一群蝙蝠鼻子翕动,狰狞地盯着他。

  但他不怕蝙蝠。他嬉皮笑脸地说:“你真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吧。美人儿,我是在河边找到的”

  不出她所料,这个血鬼捡到她丢掉的大木箱。她不免责怪自己的大意。

  “你是怎样变成血鬼的”她问他,心里很是好奇。他是她遇到的第一个血鬼。

  “就跟你一样。”他陪笑。

  “混账!我有告诉你我是血鬼吗”她厉声道。

  “我倒是没见过这么美的血鬼!但是,血鬼骗不了血鬼”

  “你见过很多血鬼吗?”

  “不多不少”他擦擦红鼻子说。

  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她终于问:“你有没有见过神王”

  “神王不是随便现身的”他脸敬畏。

  “你到底是见过还是没见过”她瞪着他问。

  “那又跟你有什么关系”他反过来问,想窥探她内心。

  “我看你是没见过吧、”她语带嘲讽,想他说出来。

  “但我曾略有所闻”他脸上出得意神色。

  “他是不是一个驼子、”她问。她一直想知道那个梦,梦境中,她看见一个面目模糊的驼子被国在一个红色竖琴里,痛苦呻,身上淌着血,一群凶猛的绿苍蝇在他头上飞扑。

  “听说神王俊美不凡,一如王子。”

  “他在哪儿了”她追问。

  “你竟没听说过”他奇怪。

  “听说什么、”她尽量不好奇。

  他终于可以在她面前炫耀一番了。他告诉她说:“神王已经被囚,他身边的七大护法天下四散,群雄无首,我们血鬼而今都过着苦日子,像老鼠一样到处逃窜”

  她眉头一皱,问他:“他被谁囚?囚在什么地方?”

  她没想到自己竟会关心起这个神王来。她本来恨他,恨自已有一个这样的父亲,但是,变成血鬼之后,她渐渐能体会他,甚至想要寻找他。找到他,就等如找到她自己。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小丑说。

  她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她面前的血鬼显然是个无名小辈。

  “你跟我走。”她对他说。

  “美人儿,你想带我上哪儿去?这片枫林就是个好地方”他地说。

  她怒目瞪视他,说:“我带你去自首”

  “自首”他不愕然。

  “你在乐城杀了四个人,要是你肯自首,我或者会想办法救你出去”她冷冷地说。

  他不住大笑起来,笑得浑身震颤,说:“我还没听过血鬼会去自首。美人儿,你别跟我开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她啤一口道。

  “我不跟你去,你又奈我如何、”他拱起肩膀,一副有恃无恐的无赖相。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她冷笑一声。

  “你又跟我开玩笑了!”他格格大笑,出两只青白獠牙,说“血鬼不能杀血鬼,也杀不了血鬼。这是血鬼的天规。只有神王能杀血鬼”

  蓝月儿脸上毫无表情,掩饰自己不知道的事,盯着他说:“废话少说,跟我走”

  拌声从她间缓缓曳而出,她双臂伸展,召来一群蓝蝴蝶飞舞其间。她慢慢从雪地飘起,猝然用身上的斗篷将小丑卷走,挟着他穿越枫林。

  他一连吐出几口凶猛的红色火焰,蓝蝴蝶的翅膀瞬间着火飘落,她猛地回头,想俯身用

  手接住那些蓝蝴蝶的尸体。血小丑乘机从她松开的斗篷中逃窜。他急促抖动一下,在树间的甬道消失。她马上回身去追,气他杀了她的蓝蝴蝶。

  “你给我滚出来”她吼道。

  他变得无声无息。她却发现自己的力量渐次减弱。当她飞出枫林,一道强光绽,天空被初升的旭照亮,她连忙退回到枫林。晨光漫淹进来,驱赶黑暗,雪地反出炫目银光。她连忙用手遮光。她不能再追,那个血小丑也同样不可能在拂晓行动。她决定先回去,入黑之后再来。

  7

  那个血小丑越过枫林,踉踉跄跄硬拖着脚步逃到附近一个古墓躲起来,就是他遇到疯婆子的那个荒芜古墓。那儿有几口棺材,其中一口是空的。他爬进去,一只硕大的老鼠慌忙从里面溜出来,尾巴的长度是身躯的两倍。

  他仰脸躺着,把棺材盖上,大叹自己倒霉,竟又遇到一个疯女人,前一个自以为是他娘,后面的一个更疯,嚷着要带他去自首。入黑之后,他还是尽快离开乐城好了。

  “血鬼要抓血鬼,真是天下大了!看来神王被擒的消息不是假的”他一边收古墓里的气一边咕依。

  几个时辰之后,他觉得通体舒畅了不少,推开棺盖爬出来,发觉自己的鞋带在逃命时松,他蹲下去,边系鞋带边哼着《血鬼之歌》:我是一只血鬼,血淋淋呀血淋淋。

  你若遇到血鬼,头晕晕啊头晕晕。

  他唱歌荒腔走调,闷毙了一只正在棺材盖下面织网的巨蜘蛛。巨蜘蛛死的时候,八条腿不住搐,口里吐出黄的泡沫。

  突然之间,一团苍白的微光照在他深蓝色的鞋面上,渐次扩大。他陡然一惊,正在唱的歌在边消失,戒备地抬起头来,看到一个老者,头发花白,身上披着陈旧厚重的灰色斗篷,左肩上栖着一只绿色小鸟,手上拿着一紫杉拐杖,末端附着光亮,白眉毛下那双半瞎的眼睛朝他看,直不动。

  他站起来往后退,眼见来者不善,灵机一触,出一副滑稽相,对老者说:“我是小丑!”一边说一边走出古墓。

  老者伸出手上拐杖,横在小丑面前,吼道:“跟我去自首。”

  “又去自首”小丑不住心里怪叫。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干吗要去自首?他再怎么不济,也到底是个血鬼。血鬼自首就跟血鬼自杀一样,可说是天下奇闻。

  “你们全都是疯子”他啐一口道。

  “你不肯活着去自首,我只好带你的尸首去,反正我会杀你!”老者拐杖在手中旋转,发出了白光,向小丑膛击去,口中念念有词。小丑惶恐急嘶,吐出的火焰像一只没头没脸的小敝兽,有四只蹄爪,抓住老者拐杖出的那团白光。但那团白光加宽扩展如水般动,迅即熄灭了小丑吐出来的火焰。

  小丑脸孔尽,奋力一跃,翻转身躯,跳到古墓圆顶一道裂口,扭着背,一团狼形火焰从小丑青白的獠牙、大张的嘴里冒出,猛地扑向老者,想擒住他的喉咙。老者挥动手中拐杖,出一张由银光织成的网,将狼形火焰网住,火焰挣扎,那张网逐渐收窄,火焰化作灰烬。

  小丑大惊,想从裂口逃走,老者念咒,手中拐杖飞出直刺小丑心脏。小丑发出一声凄厉惨叫掉下,嘴巴出深黑寒凉的鲜血,两只燎牙染成黑色,宛若余烬。尸体横陈地上,旁边躺着那只给他歌声闷死的巨蜘蛛。

  老者立在死去的小丑面前,捡起拐杖,把尸体挑起来,搭在肩上,走出古墓。

  血淋淋呀血淋淋。

  你若遇上牧4人,好可怜啊好可怜。

  老者悠然唱着刚刚改编的《血鬼之歌》朝山上的教堂走去,那儿正敲响了落的第一下钟声。

  8

  黄昏的时候,蓝月儿独自来牢房探望燕孤行。那位懂歌的军官友善地对她说:“见他对你没好处。”

  “除非你能证明他是血鬼,否则,你不能阻止我见他”她无所畏惧地直视军官的眼睛。

  这位年轻的军官是个知音人,他爱歌,就像他爱自已的生命和权势,活着不能一无歌。他有一个很贴切的名字叫“吾爱歌军官”那些奉承他的人会把歌女送到他那儿。他官邸里养着一群披着鲜的小鸟,是世上最会唱歌的鸟儿;他用珍珠和花喂饲它们。直到他遇见蓝月儿的那天,方知道歌的彼岸还有歌。

  “吾爱歌军官”答允让蓝月儿在牢房里待一会儿,不是因为她理直气壮,而是无法拒绝她。但他以铁面无私的神情掩饰心中爱慕,命令士兵带她进去。当蓝月儿转身随士兵离开“吾爱歌军官”

  温柔的眼光在背后追随了她好一会儿。

  蓝月儿在牢房里找到燕孤行。他坐在一张上,头上罩着一个铁造的鸟笼,在脖子的地方上锁,用来阻止他别人的血,两串大蒜挂在他颈上,使他看来可怜又滑稽。

  “你们以为他是僵尸还是把他当成魔鬼”她质问那个带他进来的士兵。

  那名士兵没回答,他受命不得跟她说话。

  她气得全身沸腾,想要他们见识一下她的厉害。她要召唤血蝙蝠来,把他们杀个片甲不留,然后马上带燕孤行离开,不让这些人再羞辱他。可这是不行的,燕孤行会蒙上一世污名,他们更会认定他是血鬼,到时候,燕孤行会发现,她才是真正的血鬼。他也许会恨她一辈子。

  她走上去,隔着监仓的铁栏望着燕孤行。他身上穿着昨天的衣服,脸胡髭,疲倦惟悴,却不掩俊秀。她看着他,发觉他好落寞好沮丧,那只切割钢片时受伤的手指上,仍然有一个她绑的蝴蝶结。

  “看看我带了什么给你”她打开带来的一包东西给他看,里面有一套于净的衣服、一些食物和一个羊儿八音盒。她揭开八音盒,牧羊歌的乐音在弥漫蒜味的牢房里回响。

  “你还好吗”她问。

  “我已经一整天没过血了”他开玩笑说,然后又以认真的语气说“可能我真的是血鬼。”

  “你不是”她说。

  “但我觉得这些大蒜很难闻,血鬼会害怕这种味道”他咬着嘴笑笑。

  “又有多少人受得了大蒜的气味”她皱着鼻子苦笑说。

  “要是我真的是血鬼,你还敢来看我吗?”

  她笃定地点头。

  “你不怕我你的血”他出牙齿说。

  她笑了,说:“你还没有啊”

  “为了证明我是血鬼,他们可能会木桩在我膛”他试着笑,从没想像过自己在这样的时刻还能笑。

  “我不会让他们这样做,你很快就可以出去”她对他说。那个小丑不会走得很远,也不是她对手,这点她非常肯定。

  他看着她,看到她在荒芜的田里挖萝卜的小小背影,听到她后来吃萝卜的清脆声音。他看到重逢的那天,她在歌台上唱着歌,那首歌有一种幸福的调调儿。他也看到自己是个被放在草篮里的弃儿,听见栅栏里的羊儿咩咩叫。而今,他听到他做的音乐在这可怕的牢房里,在他荒谬的人生中回响。猝然,一生之中使他恐惧的孤单都涌上心头。雪落在牢房里,落在蓝月儿的斗篷上,宛如一场烟雨,仿佛也听到了他听到的一切。他想抬起头看雪,但头上的鸟笼太沉重,他头抬不起来,肩膀疼痛,那种痛楚使他几乎忍不住掉下眼泪。

  “回去吧,不要再来看我”他对她说。

  雪落在他眼睛上,化成亮晶晶的水珠,模糊了视线,他无法用手去揩抹,只好眨一下眼,再一下。尔后,他听到使他在以后漫长的黑夜里悔恨痛苦的一句话,蓝月儿对他说:“我永远不会离开你,除非,这个世界不再下雪”

  9

  雪停了,蓝月儿走出牢房,呼唤夜风。风来接她,蝠儿朝她飞来,丧气地拍着皮翼。它没找到那个血小丑。

  “不可能的”她哺哺说。即使他离开了乐城,蝠儿也会找到他。何况,他不可能走得远,他不像她,能呼唤夜风。

  她赶紧朝枫林飞去,那儿只有诡谲的风声。她越过覆盖雪花的芦苇地,月亮的银光在雪上辉映,并没有映出一张小丑脸。尔后,她来到一个圆形穹顶的古墓,闻到血的腐臭味。她在古墓外面降落,走进去查看,发现地上有一滩正逐渐消失的黑血、一堆灰烬和一只肚子朝天,嘴边挂着黄泡沫的巨蜘蛛,死前好像受到待。石墙上有打斗过的痕迹,那儿有一个大头鞋的脚印。

  “是谁比我早一步找到小丑,又把他藏在什么地方”她心里哺咕,后悔昨夜让他逃走了。不管他是死是活,她无论如何要把他找出来。

  然而,她找遍了乐城每一片土地,也没找到小丑。她沮丧地朝芳心桥飞去,想好好思索一下。半空中,她看到桥上有一个背影移动。蝠儿兴奋地拍着皮翼,飞在她前头。

  她在那个背影后面无声地降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燕孤行转过身来看见她,吓得跳了起来。

  “他们怎会放你出来”她带着惊喜问。

  “血鬼已经捉到了”他笑着告诉她,仿佛做了一场噩梦。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胡子也刮干净,手上提着灯笼,正想去找她。

  “是谁捉到血鬼”她百思莫解。

  “就是那个在歌厅里对我念驱魔经的修士。”他说。

  她更是疑惑。她见过那个老修士,他看来并不像拥有任何法力。

  “你刚走,修士就用一辆牛车把血鬼的尸体送到牢房,他果然穿了我的衣服,扮成小丑样,从出来的血是黑色的,还有两只牙。那个‘吾爱歌军官”于是让我走“他告诉她说,脸上神色明亮。

  “他死了,怪不得我找不到他”她心里想。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原来血鬼死了之后便没有任何气味,就像从没存活过。真相大白,她应该高兴,但她竟也有点伤感,好像看到一个同类的灭亡。谁敢保证有一天不会是她呢?她的血,说不定也是黑色的。

  她落入沉思中,直到燕孤行牵着她的手,说:“你快进屋里来,有一个人在等你”

  “谁在等我于”她笑笑问,瞧他脸上欣喜的神情,似乎是个很重要的人来了。

  她跟着燕孤行进屋里去,看见炉火边站着一个老人,背向他们,头发斑白,身上裹着灰斗篷,手里拄着一紫杉拐杖。

  “叔叔。”燕孤行叫道。

  老人缓缓转过身来,脸庞如岩石般冷硬,一身旅尘,肩上停着一只绿色小鸟。老人那双半瞎的眼睛直视蓝月儿,双眼周围笼罩一股正气。

  她在帽兜下的脸缩了缩,痹篇了老人的凝视,嗅到他身上的羊膻味。

  “他就是养大我的叔叔,我跟你提过的老牧羊人”燕孤行兴奋地站到他们中间,又对老牧羊人说“叔叔,她就是蓝月儿。”

  她略略朝老人点了一下头,带着些许微笑衡量他。老人没报以微笑,肩上的小鸟很面,她好像见过它,但她不记得自己见过这样的一只小鸟。小鸟不像老人,看她的眼光竟带着几分温驯。

  “我今天真是太高兴了,两个最亲的人都在我身边”燕孤行像个孩子似的笑着说。

  “你饿了”蓝月儿对燕孤行说“我去做几个小菜给你们”她没看老人,转身匆匆走入厨房。老人的眼光很令她不安,她想独处。

  在厨房里,她褪下帽兜,抓起那只养了几天的山,朝炉火吹出一口气,烧旺炉火,在上面放一个装水的陶锅,准备用来炖。她拧断山的脖子,拔掉羽,打开膛,去除内脏,洗净污血。这时,蝠儿倒挂在窗前,她扬扬手,要它先回逃陟船去。这儿有点不对劲,老牧羊人不像一般的牧羊人,他的眼睛不好,却似乎能看透她,手上那紫杉拐杖晶亮人,笼罩着一股杀气。她一边在山身上抹盐、油、酒和枫糖浆,一边思索,始终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那只小鸟。锅里的水沸腾,她把山、红萝卜

  白萝卜、红薯和一片月桂叶丢进去。老人是燕孤行的恩人,不管怎样,她得对他好一些。

  待到她把饭菜和酒端出来的时候,燕孤行跟老牧羊人坐在桌子那边,燕孤行谈意正浓,老牧羊人背朝她坐着。她悄悄猜度他,他肩上的小鸟忽然转过身来凋瞅一声,看她的眼光带着几分傻气。

  她尽量痹篇老牧羊人的眼睛,把菜放在他们面前。

  “你们慢慢吃。”她说。

  “你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吃”燕孤行问她说。

  “我不饿”她带着局促的浅笑说。

  “她吃得很少,真不知道她是吃什么长大的”燕孤行对老牧羊人说,脸上溢幸福的神情。

  老牧羊人双眼暗沉,手上的紫杉拐杖有意无意地一下一下敲在地板上,声音在屋里回响,像念一种驱魔咒,人听了没什么,蓝月儿却觉得晕眩。

  “叔叔慢用”她匆匆走开,躲到厨房里去,推开窗,深呼吸一口气,让冷风抚过她的脸,晕眩的感觉慢慢消散,一颗心却下沉。老牧羊人仿佛知悉她的身份。他会告诉燕孤行吗?那个小丑会不会就是他杀的?那紫杉拐杖似乎刚刚大开杀戒。

  砧板上残留着一小滩山血,她用手指在血里画,心中充恐惧,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对离别的恐惧。

  一墙之隔,燕孤行一边吃饭一边对老牧羊人述说别后的故事。

  “叔叔,我还以为你死了,这些年来,你到底去了什么地方广”他问老牧羊人。

  “我治病去了”老牧羊人回答说,手上的拐杖搁在一旁,冷硬的脸柔和了许多。

  “治好了吗?”燕孤行关心地问。

  老牧羊人拍拍膛说:“这副残躯还能用上几年,但眼睛是不行的了”

  “叔叔,留下来和我一起住吧,不要再走了”他想念老人,也了解孤单的滋味。

  “你肯留下,月儿也会很高兴”他说,怕老牧羊人担心自己留下来会妨碍他们。

  老牧羊人没回答,慈悲的眼睛看着燕孤行。这孩子是他带大的,而今是他惟一的亲人。以前,他无法算出燕孤行的命运,今天亦然。他来,是要带他走,离开躲在厨房里的那个血鬼。

  “我们可以再养羊”燕孤行兴奋地说“附近有个山坡,长青草”

  老牧羊人抿嘴笑了,说:“我已经忘记了怎样养羊”

  “你说过,羊会自已养自已”燕孤行说着,笑着,醉意愈来愈浓,想着以后可以和一生中最亲爱的两个人在一起。

  “要是那些羊逃跑了,我如今也没气力把它们追回来”老牧羊人摇摇头说。

  “月儿可以!”燕孤行说“她唱歌,羊就会回来,你没听过她唱歌,你要是听过,以后都不想再走了”

  老牧羊人沉默不语,拈起桌子上一颗萝卜碎屑喂给肩上的小鸟。须臾之后,老牧羊人问燕孤行:“你还听不听我说话”

  “我当然听,我是叔叔养大的。叔叔,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燕孤行带着微笑问,眼睛却已经醉了。

  蓝月儿这时突然端着一壶酒从厨房出来。

  “我热了些酒”她一边说一边为两人添酒,恳求的眼神第一次投向老牧羊人。她不知道他要跟燕孤行说些什么,只是隐隐觉得是对她不利的。

  老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叔叔会住在这儿”燕孤行笑着告诉蓝月儿。

  “那我们以后可以好好侍奉叔叔”她温柔地说,眼睛再一次投向老人那张皱褶的脸,想讨好他,说的也是真心话。

  然后,她转过身去,把柴枝丢到炉火里。

  “叔叔,你想跟我说什么”燕孤行问。

  老牧羊人瞥了炉火边那个背影一眼,一念之间,没再说话。

  “我都忘记了”老牧羊人笑笑说。

  蓝月儿松了一口气,用一木柴拨炉火,让炉火烧旺些,才又回到厨房去,在那儿等着,不知道等些什么。时间像永远过不完。她换在墙上,听着燕孤行和老牧羊人在外面说话。在她爱的男人屋里,她突然觉得自已活得像一个暗影,无法直视光明。

  10

  燕孤行在饭桌上继续说着别后的故事,他告诉老牧羊人,他昨天被当成血鬼。

  “我以后都不想吃大蒜”他笑着,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可以回家。回到家里,竟然看到老牧羊人拄着拐杖在桥上等他,银白的头发披散,脸风霜,好像赶了很远的路。

  “叔叔,你怎会知道我住在这儿”他刚才忘了问,而今才想起来。

  老牧羊人拍拍他的手背,说:“我占卦。”

  他点头,望望老牧羊人肩上的小鸟,说:“对,你会占卦。”

  燕孤行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他并不知道,老牧羊人是位大法师,真名赤地。

  11

  赤地曾经违逆天命,将绿色小鸟变成八只蹄子的羊,把燕孤行从蓝月儿身边带走。他没想到,多年以后,燕孤行竟又重遇蓝月儿,劫数难逃。

  赤地再一次违逆天命,他在水镜中看到燕孤行与蓝月儿住在乐城,蓝月儿魔大增。赤地带着绿色小鸟离开遗忘岛,乘一艘小船来到乐城,在海上遇上飓风,翻起滔天巨,小船几乎沉没,赤地用巫术稳住小船,向风怒吼:“天命当真不可违?”

  小船终于来到乐城,赤地刚上岸,就听到燕孤行被当成血小丑系狱的消息。赤地先到古墓杀小丑,将尸体交给山上教堂的老修士。修士与赤地年轻时相识,宗教与巫术本不相容,两人当年曾经在山庄论坛多次公开辩论,高下难分,与闻者众,此为赤地年少轻狂之逸事。数十年不见,均为白发老人,豪情不减,彼此敬重。修士是儒雅书生,不涉魔道,见面之,两人聚饮一杯匆促茶,修士问赤地:“大法师为什么会来到乐城”

  “来找一个人。”

  “大法师要找的是什么人?我在乐城二十年了,或许可以帮忙。”

  “修士有心,那个人,我已经找到了,待会儿就去见他。”

  “我还以为大法师是为血鬼而来”

  赤地沉默,他的确是为血鬼而来,但不是修士看到的那一只。

  修士站起来,瞥了地上的小丑尸体一眼,小丑的黑血凝固在前,尸首正慢慢萎缩。

  “我马上就把这个血鬼送去牢房,一个无辜者正为此蒙冤”顿了顿,修士指着尸体问赤地,‘他是否已经不能再害人介“

  赤地点头,说:“用一辆牛车送去即可”

  修士命人牵来一辆牛车,跟赤地一起走到教堂外面,看着四个小修士将尸体扛上牛车。

  “大法师,我们明天再促膝长谈”修士跟赤地说。

  “修士,我明儿就走”赤地说。

  修士脸失望的神情,问:“为什么不多留这几天”

  “北方严寒”赤地回答说。

  修士微微叹息:“你我皆已白发苍苍,下次见面,不知何时。”

  赤地豁达一笑:“魂离之,修士去的是天堂,赤地走的是死域。”

  修士慈祥一笑:“子回头,未为晚也”

  赤地朗声大笑:“赤地死不改,要令修士失望了”

  修士无语,赤地在风中独行,直往芳心桥走去,绿色小鸟栖在主人斗篷领子里取暖。

  12

  蓝月儿斜挨在厨房的一堵墙上,听到燕孤行轻轻的鼻息。他今天晚上说了很多话,醉了,然后睡着了。她十只指头紧张地,想他睡着,也怕他睡着。

  “你出来”老牧羊人缓缓地说,冷漠的声音穿过墙壁。

  那一刻终于降临,她松开指头,紧张地抿抿嘴慢慢地走出去,看到燕孤行伏在饭桌上酣睡,老牧羊人的手他的头,仿佛是要他睡得更沉一些。

  赤地陵地站起来,拄着紫杉拐杖,直往外面走,没看蓝月儿一眼。

  蓝月儿贪恋地看了看燕孤行,拿了一条羊毯子盖在他身上,怕他着凉。

  外面风声呼呼,她拉起帽兜走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黑夜中,半瞎的赤地由手上拐杖带路,蓝月儿能看到黑暗中的一切。

  绿色小鸟栖在主人左肩上,委靡不振。赤地来到山上覆雪的樱桃园,回身视蓝月儿。

  “叔叔,你要我出来有什么事”蓝月儿深呼吸一口气,低低地开口。

  “别装傻了,巫师识得血鬼”赤地对蓝月儿投以极冰冷的一瞥。

  蓝月儿紧绷颤抖地站着,面前的老人,果然不是普通的牧羊人。

  “我明儿就带燕孤行走”赤地说,毫无转圜余地。

  “叔叔,求你别带他走”蓝月儿乞求,希望可以说服赤地。她不知道她和赤地之间谁较强大,她从未遇过巫师。然而,这一刻,惟有害怕失去的人是处于下风的。

  “血鬼不能和人在一起”赤地语气强硬。

  “我不会伤害他。”她说。

  “那你应该放他走”赤地傲然说。

  “我不可以没有他”她咬着嘴,声音震颤。

  “这个人,我是无论如何要带走的了”赤地毫不容情。他一生未婚,并不了解男女之情缱绻,只知正不相容。

  “我生下来就是血鬼,这不是我的错,大法师要因为一个人无可选择的命运而惩罚她吗”蓝月儿激动地质问赤地。

  赤地默然不语。要是这女子没有选上燕孤行,他也许会放她一马。天地之大,他不能什么都管。

  蓝月儿见赤地不说话,以为他会改变心意,她双膝一跪,说:“叔叔,我没伤害过任何人。”

  “这也是我为什么不杀你。但你始终是血鬼。”赤地叹口气说。

  “我答应你,我永远不会伤害别人。叔叔,你可以监管我,要是我变坏,你再带他走”蓝月儿说,声音充哀伤与爱。

  “不行”赤地心意从未转变,但他怕女人哭,女血鬼的哭亦如是。他挪移脚步,想离开樱桃园。

  蓝月儿抱住赤地的腿,声泪俱下地哀求:“叔叔,我求求你,你可以杀了我,但不要带他走”

  风愈来愈大,樱桃树的枯枝在风中战栗,发出宛如啜泣的声音。一只红色猫头鹰在树顶咕咕叫,仿佛是在向赤地求情。赤地肩上的小鸟轻拍翅膀,同情地看着蓝月儿。

  “这个妖女魔太重了”赤地心头一震,语气变得更冷漠,脚从蓝月儿手中出,吼道:“你别阻我。”

  蓝月儿爬上去,抱住赤地的腿不放,号哭着说:“叔叔,我不再血!只要不血,我很快会死。等我死了,你再带他走。别告诉他我是血鬼,永远也不要让他知道”

  白蒙蒙的月光洒落在枝头上,红色猫头鹰淌下黄的眼泪,发出的叫声更凄凉,引来其他猫头鹰啼叫。

  “血鬼不会不血”赤地斩钉截铁地说,甩开蓝月儿往前走。

  蓝月儿跪伏地上,有一会儿什么都没说,然后,凄冷的声音自她间轻嘶:“叔叔,是你阻我哪。”

  她呢哺着一首高音的歌,有一种不忿,也有一种怨恨。狂风骤起,矮树的节在泥土里哆嗦,一群血蝙蝠拍击翅膀飞入樱桃园,扑向赤地,园中有巨大鬼影挪移。

  赤地回身朝蓝月儿怒吼:“我不杀你!你敢杀我”

  蓝月儿缓缓抬起悲伤的脸,蓝蝴蝶在她身边盘旋。她低声下气对赤地说:“叔叔,你要带他走,就等如杀了我。你把他留下,我让你走。叔叔归天之,我和燕孤行会执孝子贤孙之礼。”

  赤地气得全身发抖,吼道:“我倒要看看是谁归天!”

  语毕,赤地高举手中巫杖,巫杖转眼发出白光,照出亮澄澄的光芒,朝他扑来的那群凶狠蝙蝠霎时翅膀碎裂,发出惨叫。失去翅膀的蝙蝠掉落地上,改用四脚爬行,再没有任何攻击能力。

  赤地收回手杖,这时,蓝月儿已经从地面飞升,悬在树梢,面对赤地,凄然说:“叔叔,你留下燕孤行走吧,我不想伤害你。”

  “魔难改,我今天就要杀你除害!”

  赤地厉声道,跨出一步,朝蓝月儿伸出手中巫杖,发出一道刺眼强光,向四周扩展,将天空与树间甬道照得白花花。在这片光影中,蓝月儿俯伏空中,脸庞苍白,鬓发与身上斗篷飞扬,神色凄

  “叔叔,别怪我”她说,倏忽飞旋,一首灵异恐怖的歌从问溢出,使人骨惊然。

  漫天蓝蝴蝶飞舞,一群黑影从覆雪的地上冒出,起初没有形状,然后乘风膨,渐渐有了人形。人形黑影张开巨大薄翼向赤地飞扑过来,抓住他的斗篷,想把他扯开、撕裂。

  赤地向后踉跄数步,挥舞发光巫杖还击身边黑影。黑影稍稍退缩,这些没脸,没眼睛,没鼻子,没的巨大黑影不是人也不是兽,是恶灵,以暗夜为食。

  黑影再度扑向赤地,这时竟有了一双混浊不清的红眼睛。赤地口中急念着咒语,两手高举巫杖,巫杖发出耀目光芒,黏附在他身上的黑影霎时一分为二碎裂,眼睛消失,溶成黑色浊水,漫溢雪地。

  赤地稍稍回神,他一生从未遇过这么难的对手,顿时杀意更浓,猛地抬头,却不见蓝月儿。

  “魔女,滚出来!”他怒叫。

  猝然之间,一个旋转飞舞的人影从半空朝他俯冲,有如急风骤雨的歌声在他身边回响,紊乱心神。

  人影渐近的时候,赤地看到是蓝月儿。他凝然不动,开展双臂,摆出招魂的手势。

  “叔叔,我来了”蓝月儿凄厉应答,声音如歌,碎成千万个回音。

  她只曾遇过两个对手:阎背香和血小丑,这两个都无法跟她相比,赤地却让她害怕,但她无路可退,只有拼死一战。要是她能死、会死,那么,死在燕孤行的恩人手上,她也是甘心的。她朝赤地冲去,伸出双手,想抓住他的脖子。

  赤地动也不动,仿佛想把蓝月儿招进他的斗篷里。蓝月儿差一点就抓住赤地,赤地的斗篷却突然出眩目银光,几乎把她进去,她挣扎,冷不提防赤地使出浑身气力朝她膛击出一掌。那一掌有如一片山河,蓝月儿飞堕数十米之外,口中吐出鲜血,染红了雪地。

  拌声夏然而止,蓝月儿脸朝下俯伏地上,再无声息。漫天的蓝蝴蝶鼓翅飞落,纷纷栖在她头上,颜色惨淡。地上枯叶翻飞,都沾了血。

  蝠儿从黑暗中冒出来,拍着凄凉的皮翼落下,在她耳边悲鸣,想唤醒她,却唤不醒。赤地肩上的绿色小鸟飞来,不舍地看了她一眼,尔后飞回主人肩头。

  赤地刚才那一掌已经耗尽精力,使得他疲乏至极。他以巫杖支撑身体,瞒珊地朝樱桃园的出口走去。小鸟在他耳边悲伤啼叫。

  “天一亮,她会化为雾消散。”

  赤地对肩上小鸟说,声音微弱,拖着疲跛的脚步走。

  突然之间,身后传来如泣如诉的歌声,瞬间转化为有如琴弦在音乐飞升中断裂的追魂曲。

  赤地猛然回首,发现尸体原先俯卧的地方没有任何东西,一个人影从前方朝他飘来,头发披散,美丽惨白。

  蓝月儿没有死,相反,她变得暴烈,浑身散发骇人蓝光,蓝蝴蝶吓得在风中抖颤,蝠儿躲在枯树枝上,园里的樱桃树仿佛都在畏怖中挪移。

  “叔叔别走!”这四个字从她口中吐出,宛如催命符。

  赤地不然站着,一阵死亡的恐惧自心底涌出,人在歌声中摇晃,想找个支撑点。

  这时,赤地肩上小鸟鼓翅跳跃,不停抖落身上的羽,无数绿色的飞羽瞬间编成一道围墙,想镇缚住蓝月儿,保护赤地。

  蓝月儿在半空中回转,依然唱着歌,朝那道高大坚固的羽围墙缓缓出红色烟雾,那烟雾有如藤蔓,伴随着歌声飞舞伸展,瞬间噬羽。羽灰飞烟灭,围墙倒下,小鸟从赤地肩头掉落,气息尽失。

  赤地朝蓝月儿伸出巫杖,但巫杖光线已然微弱。蓝月儿轻抚赤地眩花的双眼,赤地两眼之间一朵血花溅开,狂地跟跄数步,终于倒下。他紧闭双眼,急一口气,张开嘴呼吸,挣扎,再呼吸,直到无法再接续。他横躺在一棵樱桃树下,身上披小鸟的羽,一张风霜老脸染自己的鲜血,再无气息。

  蓝月儿从空中降落,跪在赤地身旁。

  “叔叔,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她哺哺说着,脸悲伤。她杀了一个好人。

  尔后,她看到赤地身旁那只死鸟渐渐膨,肚子迸裂,怪异地伸出四条腿,最后竟变成八只蹄子的羊,已经死了,躺在自己的鲜血里。

  蓝月儿恍然明白,她摸摸羊的肚子,哀凄的声音说:“原来是你。”

  她颓然站起来。天已将近破晓,她招来一阵狂风,挖松赤地和羊儿身下的雪与泥土,一人一羊连同那支紫杉拐杖缓缓往下掉,那儿成了他们的墓

  蓝月儿唱着一首挽歌,风吹起泥土与枯叶,覆盖荒凉的墓,蓝蝴蝶在她头上飞绕,其中一只,斑斓的小翅拂过她脸庞,抹干上面的眼泪和血水。

  13

  蓝月儿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芳心桥上的房子。燕孤行依然沉睡,炉火仍旧温暖,饭桌上还放着他和赤地用过的两个酒杯,但一切已然不同。

  她在燕孤行身边落坐,感到双腿一直颤抖,身体虚弱,给赤地打伤的地方像火灼一样疼痛。燕孤行头埋臂弯里,仿佛给人下了一个安眠咒。她看着他低下头的颈背,闻到一阵舒坦香甜的气息。要是燕孤行知道她杀了老牧羊人,他还会原谅她吗?永远都不可能了。

  沉倦的泪水浮上眼睛,她嘴震颤,朝燕孤行的颈背缓缓吐一口气,将脸靠上去,抵住他的皮肤,聆听他深沉的呼吸,好像前世已经经历过这一刻。

  午夜的星子依然挂在晨曦的天空,心头的寒凉使她无法瞌上眼睛。她挨着他泣,泪水儒了他的颈背。原来,她的血一路滋养着身上那个恶的灵魂,她发怒的时候像一头野兽。她气自己的凶残。那只抚过赤地双眼的手,掌心里好像长出了一双半瞎的眼睛来,此刻正盯视着她。她不敢看,紧握着拳头发抖。

  她觉得彻骨的冷,心头的情焰宛若花儿在屋里飘飞,她伸出没有抚过赤地的那只手,接住一朵燃烧的情焰。那朵情焰浮在她掌心上,是玫瑰红色的,像一颗心倒转,她把它放在燕孤行头上,那是她的心。

  她为谁而活?

  为了把他留在身边,她双手染了鲜血。她将背负一辈子的罪疚,永活于黑暗。她再也不能没有他。

  然而,老牧羊人说,血鬼不能和人在一起。这一次,她赢了,显然是惨胜。但是,下一次,必然会有一个更强大的力量要拆散她和燕孤行。

  她的脸缓缓离开他的颈背,带着颤抖的微笑凝视他。要把他永远留在身边,只有一个方法。她抚抚他的颈背,只要在上面划一道伤口,再在自己手心划一道伤口,将血滴到他的伤口里,那么,再也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把他们分开。

  她用指甲轻轻刮着他的颈背,那只手在他颈背上哆嗦,脸上掠过一阵悲伤。把燕孤行变成跟自己一样的血鬼,她凄然笑了,那就是永恒。

  她的指甲在他酣睡的颈背上刮着刮着,手抖得愈来愈厉害。

  “你会恨我吗”她带着凄凉的微笑问。

  他睡了,没法回答她的问题。

  泪水从她眼里涌出来,她咬着啜泣。挂在屋梁上的蝠儿朝她哪瞅了一声,那声音无限悲凉,仿佛是在催促她下手。

  她着眼泪和鼻水,哺哺在他耳边唱着那首歌:没有你,也就没有我从今以后无老死,也无离别,无时间,也无消逝,只有一个东西,除它以外没有别的,只有才思…

  即将变成的一切,都包含在相思之中…

  蓝蝴蝶翩翩飞来,一双一对在她和燕孤行身边飞绕,一朵情焰悬在他们之间,远山的教堂传来了黎明的第一下钟声,白皑皑的雪从窗子涌进来,覆盖了她脚下的地板,在那儿开出了白色的花。

  “我们将一同跨越时间的浩海,永不分离”她对他说,带着幸福的眼泪。

  她震颤的手在他软软的颈背上轻轻刮了一下,血丝冒出来,她惊呼一声,猛地把那只手回来,从椅子上踉跄后退,一直退到炉火边。她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她怎可以那样自私,要他和她一同忍受永不超生的痛苦与长夜的煎熬?

  她着泪,把双手放入炉中柴火,闻到的却是花儿的气息,双手丝毫无损。她想惩罚自己,方法却是多么愚蠢?她脸埋手里哭泣,浑身震颤。蓝蝴蝶飞走了,情焰熄灭,只留下一朵在她心中。

  燕孤行在饭桌上缓缓地醒转过来;拍了拍因趴着睡觉而觉得疲倦的颈背,看到地上雪花覆盖,外面下着大雪。

  “雪都飞进来了”他说,起身去关窗。

  她连忙用袖子抹走脸上的泪水,转过身来。燕孤行走到她身边,看到她肿的眼皮,忙问她。

  “你为什么哭”

  “我有点不舒服”她虚弱地笑笑。

  “你脸好苍白”他摸摸她的脸,那张脸很冷。

  “你觉得哪儿不舒服”他关切地问。

  “现在好多了”她回答说。

  “你都不吃东西,身体怎会好”他带着怜惜的语气责备她。

  尔后,他发现老牧羊人不在屋里。

  “叔叔呢、”他问。

  “他走了”她就知道他会问。

  “什么时候走的、”他怔了怔。

  “今天大清早坐船走的”她转过身去,把一块木柴丢入炉火里,明知这一刻会降临,却依然心跳怦怦。

  “你为什么不叫醒我?”

  “是叔叔说不要吵醒你,你睡得很”她回过头来对他说。

  “他有没有说要去什么地方、”他问。

  “他没说。”她心虚地回答。

  他脸失望的神情,不明白老牧羊人为什么不肯留下来。

  “也许叔叔习惯了自由”她对他说,用谎言来掩饰自已的罪行。她多么恨她自己。

  “但他年纪这么大了,眼睛又不好”他担心,觉得自己没有好好报答老人。

  “叔叔要我跟你说,不用担心他。他不会问,有一只懂事的小鸟陪他”她干涩的嘴些微震颤,想到八只蹄子的羊和巫师一起躺在地里。

  燕孤行笑了,脸人世的天真,说:“那只小鸟只会占卜。”

  “他永远不会了解那个黑暗的世界,他也不会向往”她心里想。

  他握着她那双冰冷的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你以后要多吃点东西,知道吗”

  “我没有什么东西喜欢吃”她孩子气地说。

  “那么,你吃我吧”他笑着,把她一只手放在他膛上。

  “你可以吃我的心,饮我的血”他开玩笑说。

  她眼里盈泪水,说:“那会很痛。”

  “我不怕”他带着令人动心的微笑说。

  她伏在他膛上缀泣。

  “我不会饮你的血。”她对他说。

  他不会知道,那是一个多么痛苦的盟誓。他们将不能一同跨越时间的浩海。宁愿失去,也不愿伤害爱人,暗夜的漫长孤独将有幸福的记忆相随。她心中的情焰烧得更旺,使得身体发烫。

  “你暖好多了”他怀抱着她,以为是自己的体温温暖了爱人。

  一朵朵深红色的情焰在他背后翻飞。他抱着她在覆雪的地板上盘旋起舞。

  远山的教堂敲响了黎明的第二下钟声,屋子里的一双恋人却以为爱情是天堂般的救赎。

  白色的雪融了,融成了早的新绿。他们的舞一直跳下去,仿佛从远古跳到永远。夏天来的时候,山上的樱桃园结累累的果实,颜色腥红如血,她是不敢吃的。

  14

  燕孤行和蓝月儿那场舞,一直跳到河堤上枫叶红遍的那天,绵的舞步在他们心中的天堂开出了灿烂的花朵,他们脚下的泥土却荒瘠了。一切都有两面:正义与恶,光明与黑暗,世俗与幽冥。一旦失去了平衡,地狱也开出了血红的花,抵住天上的星辰。乐城变了,氤氲蒙的空气带着腐坏的气息。

  贝贝那本“酒后真言簿”记录的故事比以往更荒谬,人们不再认识自己,只能在荒凉的内心浇上遗忘的烈酒。

  一天夜里,但梦三对着芳心桥上那幢鹦鹉绿烟囱的红房子,用力弹奏七弦琴,一弦线在音乐飞升的颠峰猝然断裂。

  就在琴弦断裂的那天“吾爱歌军官”官邸里那群最会唱歌的鸟儿飞走了,再没有回来,遗忘了主人曾用珍珠和花宠幸它们。

  枫叶街的院里,嫖客和女玩着血鬼的游戏:嫖客扮成血小丑,追逐着光衣服嬉笑尖叫的女。

  “天国近了!”老修士在教堂的圣坛上喊道。

  主街上一家酒铺为了宣传,举办一场“喝樱桃酒大赛”这场比赛像热闹的嘉年华会,人们从四方八面来参加竞赛。参赛者颈上挂了个围涎,要以最短的时间喝掉面前三斤樱桃酒。妙妮、妙叶和船上的小蹦手成功进入决赛。

  “加油啊!”歌女、舞娘和乐师们在台下为他们喝彩。

  钟声一响,二十个参赛者举起酒桶拼命喝酒,鲜红如血的樱桃酒从他们嘴角不断出来,把他们的牙齿和颈上的围涎都染成了红色。

  妙妮喝得太急,喝到一半,肚子鼓,倒在台上呻,他们连忙把她抬回逃陟船。

  “我一生只爱过一个人,他死了。我恨狮子广她握着妙叶的手,醉醺醺地说,以为自已会死。

  连续打嗝十七天之后,妙妮奇迹般地活了下来。直到很久之后,牙齿依然是红色的,好像喝过血。

  城里的女人都涌去葛奴奴的“红苏”买毋忘我项圈,用来拴住她们的丈夫和情人,免得他们在嘉年华会上走失,或是悄悄跑到枫叶街去跟女玩血鬼游戏。葛奴奴卖出了许多项圈,红色面纱下带着诡异复杂的神情。

  “喝樱桃酒大赛”决赛的那天,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用毋忘我项圈把她红齿白的情人牵到枫林里。两个人相对挑逗一笑,猝然之间,两个体同时迸裂,两个黑影从里面爬出来,其中一个仍然戴着毋忘我项圈。原来他们是恶灵,扮成人的模样,但一点都不像活生生的人,好似蜡像。

  一阵怪风卷起,一个巨大的黑影从一棵枫树的节里挣扎出来。另一个黑影从枫叶之间蹦出来,另外几个黑影从地底缓缓钻出地面。这些聚集在枫林里的黑影,一时膨,一时缩小,一时像狼,一时像鸟,一时唱歌,一时跳舞,七嘴八舌地讨论樱桃园那场决战。

  “女王胜了!”戴着毋忘我项圈的恶灵说。

  “巫师将恶灵一分为二”狼形恶灵说,仍然带着怒气。

  “但是,女王杀死了巫师广一个像鸟的恶灵拍着翅膀说。

  “女王果然是神王的女儿”一个人形恶灵鼓掌说。

  “女王复兴了血鬼王朝!”一个像马的恶灵用后脚跟站起,嘶喊着说。

  樱桃树下的尸骨在颤抖,枫林里的恶灵欢呼。歌厅每晚座无虚席,蓝月儿唱的是遗忘的歌,人们有太多事情想要遗忘。大妈妈赚进了数不完的钞票,带着光晕的眼睛却不快乐,仿佛也闻到了腐坏的气息。一个静静的夜晚,她穿着紫薄纱裙子,离开舱房,来到甲板上,合上眼睛缓缓长一口气,翻身跳进河里,河水泛起圆形涟漪,一片皱褶,她潜到百米深的河里游泳。她回转身子,带着微笑,在那儿唱着歌。猝然之间,她看到柳青青的幽灵朝她游过来,仿佛是听到她的歌声。他穿着青色的衣裳,一张脸在水中有点朦胧。

  “莓莓。”他唤她,声音在河底回

  “青青,我们又见面了”她说话的时候,嘴里吐出长长的一串泡沫,眼睛周围闪着光亮。

  “岸上的气息让人很难受,不知道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她在水里漂浮着,对他叹口气说“要是很久以前,我会知道问题发生在哪里,可惜,我而今只是个人类”

  柳青青深深地朝她看,脸上并没有出惊讶的神色。

  “你早已经知道?”她嘴里吐出些许泡沫。

  他朝她点头微笑。

  “我还以为能骗到你”她笑了。天地之间,柳青青也许是认识她最深的人。

  “那叠遗稿…”他缓缓说o“哦,我有很多地方看不明白要问你”她嘴里吐着泡沫说。

  “遗稿上有一个葯方…”他嘴里吐着翻飞的泡沫说。

  “葯方”她双手将飘起的头发往后拨,诧异地问他。

  “万一有什么事情发生,那个葯方可以保护你”他嘴里吐出一串泡沫,悬浮在她面前。

  “在哪一页?”她问。

  他不能说。他好想游过去拥抱她,但他是个幽灵,无法像生前那样跟人拥抱。

  “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在我身上?青青,你想说什么”她翻了一下身子,想游到他面前,却好像有东西阻隔他们。

  他无法对她说出来。他不是血鬼的对手,幽灵的死亡比活人的死亡更可怕,但他会不惜一切守护他的爱人。

  15

  嘉年华会的那天,蓝月儿在芳心桥上的房子里,静静地陪着燕孤行做八音盒。

  他在做一个羊儿拿着一支木桨划船的八音盒,八只蹄子的羊变成了水手,里面放的却是遗忘的歌。

  她哺哺地哼着歌,蓝蝴蝶轻快地拍着翅膀,在房间里飞绕,偶尔遗忘了节拍。

  燕孤行终于完成了那个羊儿水手八音盘。他放下工具,在八音盒上面绑上一条蓝丝带,然后将一把金色的小剪刀到蓝月儿手里。

  蓝月儿拿着小剪刀,手按在口,深呼吸一下,剪断八音盒上的丝带。

  “第一千个”燕孤行宣布,脸喜悦的神情,看着蓝月儿。

  “等你完成第两千个八音盒,我们又可以再剪彩”她望着他说,怀着爱与希望。

  爱情也许只是很小的一番滋味,却让人变得饥渴,想要更多,想更完美,永不履足,永远想追求下去。他们忘了外面腐坏的世界,独享受着他们红尘中的爱情,也在爱情的红尘中翻滚。

  16

  东方之陲,夏日清晰半亮的长天之中,一排白色飞鸟横空翱翔,朝开阔山坡顶上的绿树林飞去,追逐着拂晓风中的世外之音。

  那儿仁立着一个男子,身穿朴素白色斗篷,斗篷帽兜垂肩,身材颀长,神情拔刚毅,脸庞如大理石般光滑无瑕,深黑的眼眸晶亮沉静,有一股非属尘世的气质。他把一支木笛举到口边,木笛末端附着光亮,他飞舞手指,吹出一首乐曲,带着青山水的壮阔,云淡风清的潇洒,也带着千古山河的浩气。树梢俯首倾听,他脚下的花儿纷纷绽放,一群白色小鸟或悬在他头顶,或在他身边飞翔起舞,发出赞叹的呢哺。

  须臾,出光照,西方飞来一只大鸟,翅膀捕捉了尚未漫淹天际的阳光,当空鼓翼,金光闪闪。他抬头一看,将横笛举离口边,欣喜愉悦地高喊:“阿芙萝!”

  他看到大鸟的时候,沉静的脸上几分稚气。

  大鸟在空中鼓翅咻咻,体形比老鹰大一点,它头、、背上披着有如的红色羽,翅膀五彩缤纷,脚是紫的,眼睛水蓝。它是一只凤凰“云遨天!”凤凰呼喊他的名字,声音低静。

  凤凰说话,实属罕见,在精灵世界中却如星辰雨般自然。但它说的是“精灵语”云遨天刚刚是用“精灵语”叫唤它的名字的。

  凤凰的年岁从它们的眼睛可以看出来,初生凤凰的眼睛是淡蓝色的,带一点绿,年纪愈大,颜色愈深,千岁凤凰的眼睛深蓝,像暮色,依此推断,阿芙萝约有三百岁,在凤凰之中算是年少,眼神天真。但是,原本在林中谛听乐曲的白色小鸟依然畏惧它,纷纷缩起翅膀降落地上。

  阿芙萝是云邀天师傅“猎户”的信使,见阿笑萝如见师傅,因此,云邀天笔直站着,神情恭敬。

  阿芙萝飞悬半空,对云邀天说:“阿术,多奎,云邀天”

  在“精灵语”中是“云邀天听命于此”的意思。

  “云邀天,多奎,阿依安”云邀天回答说,在“精灵语”中是“云邀天谨遵师命”的意思。

  “世道不靖,恶力量益张狂,汝即往北方乐城”阿芙萝说道。

  “汝此行…”阿芙萝天真的眼眸里竟带着些许神伤,接着仍以优美低语说“汝此行,将遭遇爱与死亡”

  云邀天眨眨眼睛,虽有不解,不敢追问。

  阿芙萝停语,一团金色轻烟从它口中逸出,在它和云邀天之间宛如丝带飞扬,是精灵的祝福。

  “阿芙萝,谢谢你”云邀天微笑响应。

  阿芙萝并未久留,回转身子,直飞西方,在长空中留下一道金光。地上小鸟纷纷飞到云邀天头顶瞻仰那道金光。

  云邀天再次将木笛举到口边,手指在音孔上飞舞,吹出召唤的歌。

  一匹真马从清空中冒出,悬停在云邀天面前。它全身白,鬃与尾巴精致如丝光般,四条腿是金色的,宛如穿上金色长袜,英姿,眼睛是晓白色的,神情高雅聪明,有一双失而机的小耳朵。

  云邀天翻身上马,轻抚白马鬃,低头唤它名字“骏风”马儿轻嘶回答,眼睛像会说话,但真马不像凤凰能说“精灵语”只能与主人心意相通。

  云邀天朝林中飞鸟挥手告别,握着缰绳,对马儿说:“骏风,我们出发了。”

  骏风气,踏步,蹄声在空中回如歌。

  精灵以天赋各司其职,云邀天自小跟随师傅猎户,这一族的精灵专职捕猎血鬼,平衡天地正气。

  云邀天自十五岁起,遵从师命,云游天下,匡扶正气,五年未返故乡。他跨坐骏风背上,马儿肩上有一金色烙印,状若莲花,并非莲花,而是永香花,是云邀天故乡的花,见花如见故乡。

  他来自花开魔幻地。

  (第一集完)  wWW.vLIXs.cOm 
上一章   蓝蝴蝶之吻   下一章 ( 没有了 )
微粒小说网提供蓝蝴蝶之吻未删节精校版最新章节第四章情焰全文阅读TXT免费下载,蓝蝴蝶之吻是张小娴大神的最新小说,希望您能喜欢,尽力最快速更新蓝蝴蝶之吻的最新章节,用心做最好的小说免费网。